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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5花非花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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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外有脚步声传来,下一刻房门即被打开,燃烧的火把在夜色里宛若盛开的异域蔷薇,吐露着摇曳的丝蔓,将来人笔挺的脊梁笼罩。

    一看到那人少年的眉头便皱了起来,而来人面无表情的一挥手,对一边的侍从说了一句“带他出来”,便转身走了。

    花五郎被人两个侍从提起,朝门外走去,他一边挣扎一边回头朝房间另一处的暗角望去,却是连模糊的暗影也看不到了。

    此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不多时,他被带到一处宽敞地方,高挑的屋梁,映下重重暗影,到处摇曳的火把舔舐着夜的冰冷,却驱散不了心底的寒意。

    因为他的目光停留之处是一把铺就着虎皮,散落着凶器的宽大的石座,座上那人斜倚其上,修长的腿交叉着,翘起的脚上蹬着西域特有的尖勾锦靴,靴尖有一下没一下的踢着寒光四射的宽大刀刃,刀刃上粘稠的血液有一下没一下的滴落下来。

    花五郎按下心底的畏惧目光落到那人的脸上却是微微一怔,因为那人蓬松如草、却乌黑如墨的发上梳着几个小辫,小辫上嵌着点点血色宝石,那些宝石他是识得的,西域人称它们为“古僧伽罗”,建安人称之为“碧玺”,传闻有辟邪之效,近年来颇受世人喜爱,尤以高昌各族为甚。

    难道是高昌人?

    然而他却没有更多的线索来证实这一猜测,因他看不到那人的面容,在那张未知的面容上覆盖着一张苍白的狐狸面具,面具下的一切尽数成了秘密,除却那双冰蓝色的眼眸。

    “汝是花家人?”

    那人冷眼看过来,花五郎收敛了思绪,对上那双冰蓝冷眸,面无表情的说道:“阁下不就是知道我是谁才请我到此吗?”

    “不错!”那人跳下石座,提着血色猩红的刀走了过来,狰狞的狐狸面具居高临下的压下来,属于旷野的野性肆无忌惮的在逼仄的心扉中冲撞,花五郎强压下心头的畏惧一动不动,听着那人冷硬的声音凛冬的风一样在耳边刮过。“那就劳烦阁下为吾请来花子淳。”

    三郎呀三郎,我初回建安,竟你而身陷险境,你可会心感不安?

    如此,这倒是我的罪过了。

    他幽幽一笑,言道:“我请不来。”

    那人眸子沉了下来,少年在一瞬家目睹了那一抹冰蓝的风云变幻,一道寒风带着血色迎面袭来,跳跃的火光里他只看到流星一样的刀光字眼前划过,微凉、惊骇、心神俱裂、直到麻木不仁,过程如此漫长。

    一声清脆的碎玉声响起,是玉簪断裂的声音,下一刻他满头青丝散落,掩盖住了微微战栗的手掌,原来竟只是一瞬间而已。

    “请得来了吗?”

    一只巨大的手掌重重的压在发顶,他被那人满身的戾气笼罩,脚步不自觉的后退半步却又硬生生的凝滞住,双手背在身后,微微战栗紧紧的交缠,他低声说道:“我家三郎……容颜突变、异于常人,数年来足不出户,非是我能请得来的。”

    “哦?”那人似乎极具耐心,大手顺着他的发丝后移,揪着他的发用力一拉,少年掩藏在乱发之下的眉眼无可避免的裸露在火光之中。”如何才能请来花子淳?断汝一指送往府上,如何?”

    那片冰蓝无风无浪、遥远的彼方有着相同的画面,那是晴空朗日下波澜不惊的海面,然而海中遍布杀戮。

    乘风破浪的船桅中他曾险些跌入那片让人失魂的景色里,此后的人生没有想到还能再看到类似的风景,或许是因此他的畏惧才消减了几分。

    “无需这么麻烦,我只要一样东西。”

    那人有兴致的表现是更加用力的撕扯他的头发,看少年只能忍着痛楚,狼狈的努力维持身体平衡。

    “何物?”

    少年眼底压抑着忧伤,数年来隔着青青珠帘偶尔能看到三郎消瘦的身影、霜白的发,只可惜满室的药香流散,却唤不回那人往昔容颜,消不了自己满心伤恸。

    “我家三郎不能承受强光、不能经历风雨、出室外需得一物,便是殊俱睐。你若寻得,我便为你一请,你若寻不得区区即便一死,也是爱莫能助呀。”

    殊俱睐,传闻乃是天降之物,有直达灵脉,扩充灵识之效,可以净化心脉,祛除毒素,甚至有起死回生的神奇效果,是可遇而不可求之物。

    “殊俱睐?”

    那人松开对少年的扼制,眉头一皱。

    “正是。”

    凌乱的发丝下,少年眉眼清净,正色回答。

    那人直视了少年片刻,提着刀刃的手腕微微一抬,刀锋所指是少年腰间的那块刻着“南塘商舍”的青色玉牌。

    丝绦在瞬间断裂,玉牌沿着刀刃落到那人宽大的掌心,他将玉牌扔向身后的人,对那人说道:“拿去请花子淳。”

    然后刀锋一转落在少年颈项上,冷声说道:“笔墨伺候,劳烦花小郎君泼墨。”

    花五郎看着压在自己颈项上的刀刃无声的叹了口气,什么时候建安城这样危险了?一天之内他的脖子竟两次与刀兵亲近。

    这冤孽呀,简直不忍直视!

    “好说。”

    少年唇角一扬,手指微动,身上紧绷的绳索萎靡的枯藤般慢慢滑落,他扯掉绳索活动了一下酸痛的手腕,在那人低沉的冰蓝冷眸中一笑。

    那人长刀一扬,少年身体一滞,那把刀稳稳地落到那人的肩膀上,他扛着刀转身朝石座走去,对手下的人说道:“下次再绑到往返过西域的商贾,记得换一种结绳方式。”

    接下来的时间已经无需记得,也许是因为他的配合、也许是因为他轻易解开绳索却没有逃跑的举动,也许是因为三郎,少年没有再被送回森冷的石室,写完信的他被安置在一间竹舍中。

    在有吃有喝又逃不出的情况下少年想到了石室中那个有着空谷碎玉般好听声音的人,从外面看石室没有前一夜的森冷高大,在明媚的阳光下,葳蕤茂盛的草木中,被风和雨洗礼过的青石墙面呈现出干燥的裂痕,层层叠叠,如同皲裂的枯皮,可少年知晓,即便是那样的枯皮也是异常坚固的,石室的铁门此刻紧锁着,少年斜靠着微凉的墙面沉默着。

    关于这个人他是多少知晓一点的,从把守他的山贼守卫口中知晓的,这个人是山中贼寇从附近绑来的世家公子,听说家里极其有权势,他不屑的撇了撇嘴,重要的大概是极其有钱罢了。

    这些公子哥不好好的呆在建安城里虚华度日,偏要附庸风雅走进丛山茂林,一着不慎往往就栽在这些绿林好汉之手。

    不过,这个人并不像鲁莽之人,何以沦落至此?

    “你打算在外面呆多久?”

    那道低沉的碎玉声传来,少年扬唇一笑。何止不是鲁莽之人,简直敏锐的不是人,这样的人竟然会沦为山贼之手?

    “烟光草色、繁花葳蕤,阁下看不到的景色,区区想替您看一下,看完自然就走了。”

    “……”

    “怎么,阁下不喜欢有人陪着?”

    他笑意悠然,舒展着身躯沐浴着阳光,光线清和熨帖如他心底的坦然,细细的、静静的、不生波澜。

    “不如你进来陪我,也许我会感激。”

    “心意相通,便无谓天涯海角,况一墙之隔。”

    “西域的孩子都如你这般油嘴滑舌?”

    “我不是西域人,我是建安人士。”

    “昨夜我观你似乎穿着胡人服饰。”

    “因我昨天才从西域归来。”

    “初到建安便被沦为肉票?真是好运气!”

    如此毒舌少年竟无言以对,这何止是运气不好,简直流年不利。所幸者是对方有所图,而他有所恃,到底没有到祸及性命的地步。

    “那阁下因何沦落至此?”

    那人听到这话轻笑了一下,漫不经心的回答:“和你一样运气太好。”

    少年顿觉牙痒,这个家伙毒舌上瘾。

    “同是天涯沦落人,可惜相怜无计,啧!”他站直了身体,迈步朝阳光灿烂处走去,因为那里出现了一个让他后颈作痛的角色。“阁下保重。”

    “多谢。”那人轻飘飘的声音传来,同时传来的还有属于金属动荡的声响,他即将离去的脚步顿住了。

    “怎么了?”那人虽然关在石室中,却像是长着无数的眼睛,时刻洞悉他的一举一动。

    少年无奈的叹了口气,犹豫着开了口。“你……被他们锁着?”

    “是呀。”

    那人语气平静回答,少年因此皱了一下眉,而后舒展开来,他与这人昨夜见过,尽管隔着夜色、隔着剧烈却丝毫没有察觉到他竟是被束缚着,从昨夜到现在,两次接近,全无所查。

    究竟是这人太谨慎,还是自己太迟钝?

    “如果可能我会设法救你。”

    那人沉默了一下,冷声一笑。“你尚且自身难保,如何救我?”

    少年无奈的拂了一下鬓角,“这个嘛,车到山前必有路。耐心等待,总会有转机的。”

    “转机?”那人的声音沉到了谷底,“你以为对方会给你我多长时间?”

    少年不知道对方会给他们多长时间,可他自己有多长时间。三天,三天之内,三郎一定会出现。

    那人没有听到他的回答,也并不需要他的回答,沉默便隔着时间、空间无声的蔓延。他在石室中冷眼凝视着窗外蔚蓝的天,而少年已经走远。

    他斜倚着冰冷的墙体,玄铁链禁锢着一手手腕,高高的悬着,脚下是凌乱的枯草,他一身深重的紫衣上布满血渍,狼狈至极,而他眼眸始终冷冽如刀。

    阳光普照,新的一天已经开始。

    而他知道自己并不需要什么转机,因他一直在等的东西名为,杀机!

    下一个太阳升起的时候,这里将灰飞烟灭、荡然无存。

    “你在此作甚?”来人是昨日在频湖医馆外绑架他的人,黑袍、横襕、短刀、冷眸,此刻正一脸严肃的看着少年。

    少年闪着晶亮的眼眸,笑意浅浅的说道:“区区闲来无事,故地重游,有何不妥?”

    “这里山寨,小心你的性命!”

    性命?区区的性命可是牢牢的握在区区的手中呢。

    少年与那人擦肩而过,朝自己的小竹舍走去,沿途繁花无数、绿萝重叠,草木葳蕤中掩藏着看不见的刀光剑影、蛰伏着急欲嗜血的蛇虫鼠蚁。

    他无声的叹了口气,遭遇贼寇这种经历并非没有过,但是如此戒备森严的贼窝却是少见,而且还是在天子脚下。

    “这建安的天,要变了。”

    按理说,这个时候该是避难的时候,可是父亲却在此时将他们召回建安,他心生困惑之余,便有无数的猜测在心头翻搅。

    可是三郎远在建安,四郎踪迹杳然,虽有大哥与他一同踏上归程,却不是能解他心中疑惑之人。

    这一路上无数的消息传来,什么东宫的守卫被更换了,太子殿下被皇上禁足了,什么禁卫的都统无故身死,边防的局势日益紧张,什么裴相称病数日未上朝了……身为商贾关心天下事理所当然,但他依旧找不到父亲让他回建安的理由。

    建安,这个在他记忆里早已经模糊不清的故乡。

    如此繁华、如此巍峨,而他却无甚好感。

    大抵,是在他那模糊的记忆里能看到的除了一扇明净的窗再无其他。

    如今,他重归故里,未踏家门,便遭横祸。

    他幽幽的叹了口气,无奈的说道:“建安,你便是专门克吾的。”

    可心里又想起建安老宅深处那温文如玉的容颜、青丝白发皆目色如水、淡然沉静的人心里的涟漪便无端漾起。

    便是克了我,也是要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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